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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14另一場夢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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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14 另一場夢碎3

“似乎該哭的人是我才對!”允禩的聲音冷冷傳來,讓抽泣中的謝小風為之一楞,她用袖口擦了兩下眼睛,又把眼前的男人仔細打量了一下。頓時,心口的酸楚蔓延開來。不知怎的,這時她突然想起曾學到過的一首詞裏的句子,“遙想公瑾當年,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東坡居士在赤壁懷古,回憶周瑜當年風采的時候,怕也抵不上她此刻心情的沈重吧。眨了眨眼,她再次把他蒼白憔悴的臉色看清。

“八王爺……”囁嚅著她從床邊站起,身體微傾,朝他恭恭敬敬地福了福。然後便十分驚訝地打量了下四周精致奢華的擺設,把疑惑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他的臉上。“似乎……似乎……我記得……我最後暈倒的……是在……不是在這裏。”瞅了眼男人,“萬花樓”三個字很快被她隱去。低下頭,她不再敢看他,只是拿偷偷摸摸的視線瞟了幾眼他被一塊薄毯覆蓋住的雙腿。

“這兒是廉親王府邸的書房,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樣,是我……我如今這個殘廢之人所呆的牢籠……”

說著,他吃力的轉動著坐下輪椅,費力地推動起木輪轉到門邊的位置,擡起胳膊,指向屋內一應擺設,

“看到了麽?這裏的擺設?難道你沒覺得與其他地方有什麽不同嗎?”

謝小風環顧四周,從床頭看到桌邊,從茶幾看到書櫃。突然,視線停留在極矮的書櫃上不動。是的,黃色花梨木的鏤空雕刻書櫃做工很是講究。每一個隔斷末梢的花紋都不盡相同。看得出來,是費了很大心思的。然而,這麽漂亮的書櫃卻只有尋常書櫃高度的一半,至於為什麽會只有這個高度,她已經不願再往下想下去了。

順著她顫抖的目光,允禩也註意到了。立即,他像被蜜蜂蟄了一口似的,嘴角邊的線條隱隱抽搐了一下,跟著極快地瞥了小風一眼,臉上卻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點著頭,他竟笑了出來,

“不愧是老四精心栽培的人……這特意為我制作的矮腳書櫃,倒是被你先發現了!姑娘眼力之精準著實令人欽佩!”

他故作大方的朝她投來嘉許的目光,卻不曉得他嘴角邊刻意顯露出的笑容讓小風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不禁心想:“他為什麽會這樣?他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嗎?是用來掩飾他的傷痛的嗎?而我,又為什麽會這麽在意?他是害我姐姐的仇人,不是麽?”

想到最後那句,她一驚,擡起眼睛,恰好與允禩探索過來的視線相遇,兩人對望了只那麽瞬間,旋即,各自調開眼光。

像是沒註意到小風的不解與納悶,允禩仍然如好客的主人在向來客介紹家裏的布局似的,模樣顯得十分熱情,他說,

“姑娘難道沒註意到這屋裏與其他處所的一個極大的不同麽?”

“極大的不同?是什麽?”她楞在那一雙熟悉的雙眸中,一時忘神,竟只隨著他的聲音附和。

“沒有一張椅子,甚至連一個歇腳的小凳,也沒有……”他惡毒地開口,沒等他話說完,小風的臉就變得慘白。他話裏的暗示再明白不過!她完全能夠明白!沒有椅子!沒有凳子!她朝桌邊,茶幾邊一一望去,在查驗到一切貼合他述說的事實後,眼前的景物忽然變得模糊……老天!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故意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來對付她,不是麽?他是在向她隱喻,隱喻如今腿腳不便的他不再需要椅凳的所有原因都是來自她!都是拜她所賜,不是麽?她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了,她怎麽可能不明白呢?他是這麽聰明的人,這麽含蓄的人,根本不屑於那一套潑婦的指桑罵槐嘛!他所做的,只需要讓她明白,讓她徹底、完全地明白,明白他對她的恨,就足夠了。

看著謝小風搖晃著身體泫然欲泣的模樣,一絲快意緩緩在允禩心頭湧起。然而,這是不夠的。就好比一粒石子扔進了大海一般,激蕩起的只不過是朵小小的浪花,微弱的石子如何能填補大海浩瀚無比的空間呢?允禩的憤懣也不僅僅是一句言語上的便宜所能安慰的。

“或許……或許……因此,這裏對於常人來說,身處其內,會有諸多不便,但是,恐怕此時姑娘已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了……”

聳著肩膀,他攤開雙手,搖了搖頭,隱忍住眼裏的狡黠。

“什麽意思?你說話說明白一些!”性格潑辣直爽的謝小風忍不住疑問,走到男人對面,氣呼呼地用高出輪椅的高度俯視他的臉。

冷哼一聲,不能容忍丁點兒上風氣勢被占的他偏過臉,一字一句地給出他的交待。

“忘了告訴你,從昨夜開始,你就不再屬於你自己……別急……給你看看這個……”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張字據,在她面前展開。

“賣身契?”

小風看得頭大,在看到末尾是萬花樓的印戳和薛大娘名字後的手印之後,澎湃一股熱氣直往她腦門上沖,

“憑什麽?”她沖到他身前,想去搶奪那張字據,卻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憑什麽?”他極慢地咀嚼著她的話,把字據收到懷裏。淩厲的光芒閃爍在眼底,突然,他臉色大變,猛地伸出胳膊,用力砸向身後門板,結實的紅木大門低鳴出一個沈重的聲音。

“憑什麽?我也想問你憑什麽?憑什麽心甘情願做老四的眼線?憑什麽對我……對我……對我的那番情意如此糟踐?憑什麽?該回答問題的人,是你!是你!說話呀!你這個兇手!怎麽?在把尖刀刺進我身體裏的時候,你不是很能講的麽?在看到我因為你而感到痛苦心傷的時候,你不是很得意的麽?怎麽,怎麽現在成了啞巴,說話啊?我命令你給我說話!”

抖動著胳膊,他把她扯倒在地,讓眼神漸漸麻木的她跪坐在輪椅的腳邊。

這時,他突然掀開了腿上的薄被,望著即使隔著長褲長袍幾層布料也能窺見其骨的嶙峋的雙腿,放聲大吼,

“看見了嗎,不許低頭,我要你看,要你好好看看!是的,正如你和你的四爺,你的同伴們希望的那樣,我的腿廢了,我的腿完了。我愛新覺羅允禩再也站不起來了。從此,風流倜儻的八王爺消失了,你們的對手永遠不再能對你們構成威脅了!好!好!你們幹得可真好!漂亮極了!精彩極了!老四算計得絲毫不差,你依言處置得更是精妙絕倫!

“你們早在暗地裏謀算我了,不是麽?從你故意接近我的那一天開始,你們的陰謀詭計就開始一點一點地蓄積了。你為親姐之私仇恰好與老四之密、謀茍合在一處,他出餿點子,你施美人計,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把我當做呆子般耍弄得繞著你團團轉。怎麽?我講得不對麽?哭泣?傷心?收起你的眼淚,即使殘疾,我也拒絕這叫人惡心的憐憫!此刻,你該同情的人應該是你自己!不是我!不是我允禩,我壓根不需要人同情,不需要人憐憫!不需要你們的虛情假意!不需要!我什麽都不需要,什麽都不要!!!”

眼見他叫得似乎發了狂,她及時收住了眼淚,跪在地上移到輪椅邊,伸出手,把他激動的胳膊拉住,卻被他使勁地推開,並給了她一個極端厭惡的表情。

那表情似乎是一個饑餓之人在看到一鍋冒著熱氣的白粥之後突然發現粥上擺著一顆老鼠屎時的反應。他叫她滾開。

小風聽了身體呆住,木然地看著他眉眼間的冷淡,心中百感交集。

雖然也曾暗地裏幻想過與允禩再見後的情景,但男人如此激烈的反應仍然大大出於她的意料。她很想找些話來為自己辯白,哪怕是隨便扯上幾句也行,可是想了半天,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說什麽呢?說他講的都對,責怪的都有理,說自己做的都錯,如今已後悔?哦!不!不能這樣,這樣只會讓他更得意,只會讓自己更愧疚。她不要這樣。

見她雙眼發直,咬緊嘴唇,一副沈靜的模樣,允禩更氣,突然,他伸出胳膊,想拽住她,卻不料她離得太遠,伸直手指竟還夠她不到。而她呢?該死的仍然如木雕般杵在原地,拿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時望他,隱藏在她鼻翼兩側的線條悄悄牽動,似乎在偷偷譏諷他此刻夠不到她的無力一般。如今的他,在她眼中究竟是個什麽影像?一個不是男人的廢物?還是窩囊在輪椅上的可憐蟲?不!不要!這兩者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能讓她見到他的軟弱,這不是他此刻的目的。

於是,他很快控制好自己。又拿出那張字據給她讀了一遍。末了,又讓臉色變得燦爛。

“黑紙白字,印戳手印,寫得極為分明。你還想抵賴?喏,這裏可還有你的手印……”撥開她張過來的手臂,他又猛地把她推在一邊,手掌轉動著輪椅木輪,緩緩來到桌邊,捏起桌上茶碗,啜了小口,說話聲才變得慢條斯理。

“昨夜,老九老十把你帶到這兒來的時候,還真嚇了我一跳。曾經,曾經,我還真信了從老四那邊得來的消息……心想……此生怕就算想要找始作俑者洩憤……也是再無法尋覓……好好好……蒼天有眼……老天保佑……你竟是尚在人間……好……真是好極了……看來從今而後……本王……倒真是不會再寂寞了!哈哈哈……”

“你什麽意思?你想把我扣留在這裏當人質麽?”她問。

“不是人質,是婢女。”

“憑什麽?就憑那張字據?我可不認!”

看著她那揚起的下巴,和微微瞇起的眼睛;看著她向下彎曲的堅毅的嘴角,和雙唇中微微露出的白皙的牙齒,某種讓允禩久違了的感覺忽然侵入他的神經,一個在他看來壓根不切實際的想法立即被他粉碎。或許她就這樣一直沒有被我征服過?他不禁為此犯疑。想到曾經在萬花樓與她朝夕相對的日子,想到兩人琴笛和鳴,互傳心意的時光,又是一陣恍惚。但是,在看到她苗條矗立在眼前筆直的脊背之後,曾經這些模糊的影像,就在他眼前統統消失了。

作惡的是她,倒黴的是我;她還好好的,站著,而我卻只能靠輪椅的木輪行走!不公平!這顯然不公平!這不是我要的結局!

把視線轉向手中字據,他瞟了她一眼,凝神略思,忽然目光收緊,露出像是挖掘到寶貝的眼色。

“是呀,老九老十花費了大把銀子得來的賣身契,或許並不被你看在眼底……”抓起字據,他掰住紙張一角,竟是一點點撕開,直到看著賣身契化為手中碎屑,他才吹了口氣,雙手把紙屑拍打幹凈。

“你想耍什麽花招?”她冷冷地問。一步步走向門口。神情戒備。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再去幹舍近求遠的蠢事!”

他的話讓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表情疑慮。她在等他的註釋,等他的目的,果然,很快這些被揭曉。

“臨陣對敵的不一定是將帥,而能救人的,也不一定是官兵!”

她定在門邊不動了。激動、驚訝又震驚的臉色接連在她臉上閃現。用盡渾身力氣,她才能把頭向他那邊的方向略微側移。

“隆科多背後的主使人是你?!我不相信!你想訛我?”

他沒有說話。只是笑,先是面露莫測高深的微笑,接著笑容擴大,擡頭仰天得意大笑,好半天,才停止住。顯然,她的這份慌張與驚愕的表情讓他大大滿足。

過了好久,他才又開口,

“這世上本就沒有人不能相信的事情。事在人為,順應天意而已。不過,如今你這份心情,我倒是能夠理解,畢竟,這份惶恐,這份愕然,就像我不相信你會喜歡上那個酸秀才一樣!”

又一枚地雷在謝小風眼前爆、炸。炸得她再一次屍骨無存。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從她身上消失。彎下腰,抱著膝蓋,她緩緩蹲倒。

“怎麽?想問我是怎麽知道的?這就不必了吧……呵呵……沒想到曾經自詡儀表堂堂的我,竟是敗給了如此卑微的一個……漢人,哼……真是叫我十分疑惑你識人的眼光……”

轉動木輪,他朝她靠近,輕佻地捏住她下巴,把眼前伊人憔悴的模樣盡收眼底。

為了區區那樣的一個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男人,她竟然寧可再闖那不幹不凈的煙花之地?她如今眉間的擔憂、眼角邊的傷痛都是為了那個男人,而她如今之所以會又重新回到自己的眼前,也全是因為那個男人!她心裏的人是田文鏡,不是他允禩,從來都不是。

咬著牙恨恨地清理完自己的想法,他更加不想放過她了。

松開她的下巴,他細長的手指劃上她的臉頰,在指尖感受到曾經叫他萬分迷戀的細膩觸感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動作。閉上雙眼。轉動木輪,往後退離了她一大步。

“過去的事再說無益。重要的是眼前,不是麽?”

“你能幫我救先生……救他麽?”她從他的話裏似乎嗅到了某種味道。

允禩深吸一口氣,把她親昵的“先生”二字的稱呼吸進肺裏,久久沒給她回應。

小風大急,好像一個被困在井底的人好不容易看見上面垂下來的繩子一般滿心期待,哪裏會舍得就此罷手?她又催促問了男人,把方才的話重覆了一遍,末尾又添加上自己的哀求。

“求求你,雖然似乎這世上最沒資格求你的人就是我,可是,可是,我仍然要……要……厚著臉皮……請求你,求你高擡貴手,幫忙救田文鏡一命……我……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我不能不還……”

那你欠我的呢?如何償還呢?

這聲吶喊在允禩心口盤旋、呼嘯,他很想也這麽問她,但卻緊閉住嘴,沒發出丁點兒聲音。

見男人不語,小風更是焦急。這時,她一楞之後,忽然沖到允禩腳邊握住了他的雙手,

結結巴巴道,

“我……我……其實在萬花樓……還有些……積蓄……如果……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我想……我可以……”

男人冷笑不已,撫掌緩緩道,“難不成、我允禩在你眼裏從頭到尾、就是如此這般、貪戀錢財的小人?”

怎麽才能求他答應幫忙救先生呢?他不要錢,又撕毀了賣身契,那他要什麽?

一個個放大的問號閃現在小風的腦海裏,帶給她愈來愈重的壓力。就在她感到呼吸艱難的時候,忽然,對面男人逡巡打量她的視線與她相遇!什麽?!她瞪大了雙眼,捂住嘴,忽然感到不可思議。並立即對腦海裏的疑惑給予否定。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是那樣。我都對他那樣了,他怎麽可能還……不,不,我這是在發燒,在做夢。

然而,接下來他的聲音告訴她她方才一瞬間直覺的準確性。

“曾經,我額娘還在世的時候,她跟我說過一個道理……”他側目她一眼,見她凝神傾聽,又往下說,

“人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要失去另一樣東西。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靠某種規律來支配運行。這種規律,叫做——交易。也就是說,沒有不付帳的買賣,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任何事情,你都必須有所付出……”

說著,他轉動木輪移動到窗邊,指著窗外一片嬌艷的玫瑰花圃道,

“就像種花一般……沒有汗水澆灌,就沒有芬芳美麗。你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再和你繞圈子……我想問的是,如果你想和我交易,你預備付出的代價是什麽?”

小風沒想到他會有這樣一問。垂下腦袋,十指重疊,忽然臉變得通紅。而這如緋色雲層般的顏色,在她註意到允禩把窗戶關緊之後,變得更加鮮亮。她不再說話。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到他身前,緩緩解下了身上的外衣。

看著她掉落在地板上的衣服,男人搖頭苦笑,食指戳著腰際,嘶啞著聲音道,“這邊以下都沒有知覺了……”

“啊!”

小風捂住臉,低聲尖叫,奪眶而出的淚水已染濕了胸前的衣襟。

好半天,才幽幽道,“沒有人……沒有人告訴我……你……傷得這般重……還有……我想告訴你……那天……尖刀上被動了手腳……我真的事先……並不知道……”

“你的眼淚想證明什麽?證明為沒有一刀結果我而懊悔嗎?還是實則是為了那個漢人而流?你想對我說什麽?抱歉麽?‘哦,是的,對不起,為不能一刀殺死你,給你一個痛快,於此,我實在萬分歉意呢!’如果你想說的是這個,那麽謝謝,我可以告訴你,我完全不需要!因此,收起你那副曾經迷惑住我的虛假的面具吧,你的這套如今已讓人生膩!”

“虛假?面具?難道你以為我是在你面前裝模作樣嗎?允禩……”

“住口,不許你再這麽叫我。本王不允許。”

“好……八王爺……我……我想說……此刻,現在的我,真的對你沒有絲毫的作假,我是真心實意地跪在這兒乞求你,乞求能得到你的幫助……我明白你方才說的那些道理,也曉得交易所要付出代價的必須性,但是……但是如今……我孑然一身……一名不文……除了一個女人最卑微的資本之外,我真的不知道……我還有什麽……能被瞧入你的眼裏……我……我真的是一無所有呀……”

“不,你有。你還有自由。”

從她筆直的雙腿看到她柔軟的脖子,嫉妒的神情從允禩眼裏洩露。

“自由?”她不明白。

“我要你留在這裏,陪著本王,做我的婢女。”

“可是……那張賣身契……剛剛不是被你撕了?”

“字據出賣的是你的身體,本王哪裏會放在眼裏。”

他看見她眼裏錯愕又疑惑的神情,一瞬間內竟感到萬分狼狽,

“你可別會錯了意……”

她生氣地臉紅,雖沒開口,但眼光裏卻露出責備的含義。似乎是在埋怨他言語表述得含糊不清。

允禩立即讀懂了她的意思,氣惱地道出解釋——

“曾被人深深傷害過、背棄過的滋味並不好受,憑什麽這枚苦果要我獨自一人品嘗?作為肇事者之一,真是沒有比你更適合分享這滋味的人選了!你放心,這份痛苦,這份煎熬,本王絕對不會對你吝嗇的!”

“你是要報覆我?”她明白過來。

仇恨喲,多麽堅韌的種子。在她身上熄滅之後,竟又是迫不及待地要在另一個宿主身上繼續尋找可供棲息的土壤。報仇,多麽無聊的目的!此時此刻,一個曾經從沒沒觸及的想法忽然從小風的腦海裏冒出。她在想:“若是姐姐在天有靈,怕也是不會願意看到我曾為了她而幹下的蠢事吧。”這麽回憶起曾經躋身在萬花樓撩撥允禩的一段往事,不禁連連搖頭。

看著她搖頭的動作,男人濃黑的眉毛倒豎,“你是在不相信我的能力麽?”

“不,”她急忙擺手,“正相反,我想到了自己的過去,想到了曾經……”話說一半,忽而拿眼睛瞟了允禩一眼,話就並不往下說去。

男人聽得瞇起眼,不知為何,某種異樣的情緒把他胸口牢牢揪緊,他在在意什麽?期待什麽?為什麽在聽到她的回答之後呼吸也跟著急促呢?她可是害他殘廢的兇手哇。想到這兒,一盆涼水才澆滅了他周身澎湃起的熱氣,盯住自己瘦削如柴的腿,他壓低了聲音。

“你如今怎麽想我的?不再恨了麽?你不再想給你姐姐報仇了麽?”

她又搖頭。沈思地皺起眉,看了他一眼,忽然想把自己前一段身心所受的煎熬苦惱統統向他傾訴,但是,在看到他眼角的冷漠時,卻什麽也說不出了。這種深徹入骨的仇恨,她再了解不過了。對一個陷落在這種情緒當中的人,說再多的懺悔之詞,也無濟於事。相反,對於某些性格驕傲的人來說,說不定反而會變成另一種刺激。他們甚至會因此更加看不起你,貶低你,棄你如草屑如敝履。在小風看來,允禩完全符合這類人的脾性。

等不到她答案的男人變得再沒有耐心。很久,他都沒有像今天這般一下子說過這麽多話了。

常常都是他一個人呆在書房,從日出到日落,又從深夜呆到天明。即使有老九老十的陪伴,但作為殘疾與正常人之間的隔閡把他與他們疏遠開來。

至於對他噓寒問暖的福晉郭羅絡氏,她那一套表面做給人看的皮裏陽秋,他哪裏又不會看得分明?甚至包括她和老九之間的事情,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睛。

又能怎麽樣呢?叫一個腰身以下殘疾的丈夫怒發沖冠地跑到她和她奸夫的面前,指責他們的不顧廉恥麽?

不。他做不到。

他對她的醋意顯然還沒達到那樣的境界。換句話說,他並不真心喜愛他的嫡福晉。

因此,他能冷靜地處理這件家事。甚至可以拿“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看淡郭羅絡氏與老九的關系。

一個殘廢的男人還能怎麽樣呢?

除了必要出席的朝會之外,其餘時間,他把自己鎖在書房。在他關閉書房那兩扇紅木大門的同時,他心靈的戶牖也被同時鎖緊。有時,他甚至不想任何人看見現在的自己。他怕見人,也怕別人看見他。但是,他並非徜徉在深山中的猿猴,他還屬人類。因此,渴望被人了解的願望的根系就始終不能從他的心田被拔除。當他這棵參天大樹倒下的時候,他的根還在土壤裏呼吸。或許,他被剝離下人人羨慕的廉親王的外衣,但從本質上說,他還是愛新覺羅允禩,還是個驕傲的男人,他也需要一個知音。

於是,謝小風出現了。在他感到自己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出現了。他當然不能不感到動心。她曾是他最美好的期許,在她身上,至今,那些叫他留戀的東西還沒有消失。她的熱烈可以溫暖他的冷淡,她的急躁可以推動他的遲緩。更別說她懂他。這份心意相通不是靠言語傳遞的,而是在他們彼此音律合奏的過程中產生的。言語或許可以騙人,但音律曲調卻絕對騙不了人。曲同心聲。就好像眼睛之於人是心靈之窗的作用一般。她正是他的知音。他是需要這樣的一個人的。雖然,她曾想殺了他。

她不是上蒼派來拯救他的仙子,而是差點毀掉他的惡靈。所以,在昨夜,老九老十理所當然訝然於他對她的態度。老九問他為什麽還要留著她?在他們看來,似乎把謝小風從萬花樓裏買下帶到他這裏,就是為了讓他親手了結大仇。但他偏偏不想這麽做。當時他是這麽回答老九的,“我要留著她,慢慢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然而,在看到兩個弟弟臉上滿意的笑容後,他的心卻起伏不定。為什麽會這樣?他不再往下想下去。就像現在,他不願再做過多的思索一樣,有了她,至少,今後他的日子不會再過得如此晦澀。想到這兒,難得如雨後彩虹般的微笑在他的嘴角邊浮現。

而這個笑容落在小風眼裏,卻被看做覆仇者的快意。舔了下幹澀的嘴角,她站到他身後,為他推起了輪椅的木輪。

“我接受你的交易。”她看著藏匿在窗縫裏那些玫瑰的影子開口,“我會心甘情願地待在這兒陪著你,直到你兌現你給我的承諾,救出田……救出他。”

允禩冷笑,回頭,輕輕捏住她溫熱的手,

“誰說交易的期限只有這麽一段時間?我要的不僅僅是數月的光陰——”朝她勾勾手指,叫她走到身前蹲下,然後,他猛地朝她靠近,俘獲住那雙誘人的雙唇,覆蓋了上去,

“我要的是你的一輩子。”

說完,他齒間用力,接著很是滿意地在她眼裏看到被刺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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